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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寄凉州 完结+番外》TXT全集下载_7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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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羿陵得知消息的时候,刚给方渡寒换完药。他本害怕血腥,更看不得方渡寒的伤口,可方府侍女一个个看着模样俊俏,实际没近身伺候过侯爷,伤口清理得不干净,包扎得又乱七八糟,简直就是养了一府的花瓶。李羿陵将她们遣散,心中暗骂,这伺候人的水平要是放在京城,连后宫大门都甭想踏进去。

李云看他还在不紧不慢地给方渡寒掖被角,以为他没听见,又把李淮景进京准备登基的事说了一遍,李羿陵站起身来,笑道:“我又不聋。”

李云看他索性都不自称“朕”了,眼泪叽里咕噜地滚落下来,“李淮景我操……”他本来想说操他八辈祖宗,一想李淮景和李羿陵是一家祖宗,赶紧改口道:“主子,您自登基以来朝干夕惕,鞠躬尽瘁,此次又御驾亲征,刀尖儿上舔血的皇上,这从古至今有几个?!他李淮景懒散又贪图享乐,也配争您的皇位?”

李羿陵叹道:“就让他过把皇帝瘾吧,正好我也想歇歇了。云子,随我来一趟。”

二人轻车熟路沿小径来到了方渡寒的书房,李羿陵分别写完了给颜望山和内卫的信件,由黑、白翎羽鸟传送出去,窗外是一棵几欲花落的海棠,目送绑着信筒的鸟儿从花丛中穿过,簌簌拂落几片香瓣,李羿陵心中感慨,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。

外面传来叩门声,“陛下在吗?”是方铭的声音。

“让他进来吧。”李羿陵摆手去让李云开门。

方铭匆匆走进,还未来得及卸下威戎军铠甲,脸上写满了疲惫。突厥战事平息后,孔黛瑶回了清静观,他心里空落落的,但忙于战事,也没心思想太多。而现在好不容易胜了吐蕃,自家表哥却昏迷不醒,所有重担一下子落在了他头上,战后繁琐的事情很多,得亏几个副将帮忙,秦邦也到了军营中指点……不然,他还真应付不过来。

“陛下……今后如何计较?”方铭也已听说了李淮景政变一事,他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位 “颜大人”,李羿陵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,也能从他对自己表哥的关照之中感受到一抹不平常的关系,此刻他心疼他的操劳,也敬佩他的果敢。

“还叫陛下……我在大周,已是个死人了。”李羿陵自嘲地笑笑,“登基大典过后,李淮景的亲兵一定会前往凉州探听我的情况,我留在这里,怕是会给你们招惹事非……临走前我有三件事拜托铭公子……”

“您尽管直言。”方铭颔首。

“一是照顾好你表哥,他这伤不知何时才能好,我怕是,等不到了。”李羿陵心里酸涩不舍,却只能逼自己离开,他从怀中掏出朝廷大军兵符,“二是,此刻在凉州的大军,可否都收入铭公子麾下?”

“这……您的意思是,直接将这些朝廷大军编入威戎军?”方铭一惊。

“这些大军都一直随我左右,知道政变内情,回了京城也是白白送死。”李羿陵打趣,“白送你方家的人马都不要吗?”

“嗐,那感情好。” 方铭也笑了,接过兵符,“那第三件事呢?”

“凉州边防军中有个叫赵六的,就是上次你叫来传信的那个斥候。他是李淮景的细作,现在该传的话也传到了,我担心他会有异动,尽快做掉吧。”

“我说怎么上次他争着抢着要去星宿川……”方铭恍然大悟,“今晚我就派人解决他。”

李羿陵想了想,又道:“对了,还得麻烦铭公子找一具身量与我差不多的尸体,刮花面部,披好龙袍,封到棺椁中,送往京城。龙袍让李云取予你。”

方铭沉默片刻,叹了口气,“好。”

第26章 炼狱甘冰

早已过了端午,凉疆侯府内仍弥漫着一股浓重艾蒿香气,方渡寒昏迷未醒,方伯认定自家主子身上染了高原上的邪祟,便不肯间断地熏蒲艾,洒雄黄。李羿陵白天与方铭一块儿安排了兵士军籍更变之事,日暮时分回到府中草草吃了口晚膳,便自行提灯来到方渡寒房中。

李云正为方渡寒头下浸着的红花丹参汤添着热水,听到李羿陵进来,放下了手中的铜壶:“主子,侯爷肩上伤口有点发炎,身上烫得很,下午已请安冉过来换药清理过了。”

李羿陵点头,“云子,辛苦了。去休息吧,今夜还是我来守他。”

“主子……若疲了一定吩咐奴才,奴才就在隔壁厢房候着。”李云心疼道。

“好,去吧。”

李云走后,李羿陵摘了帷幕下来,遮住了房内明亮烛火,他坐于方渡寒身侧,温柔看着床上之人,紫檀罗汉床侧板上的珐琅金瓷山水板画,在帐外朦胧折射下现出几团暗黄光影,正落在方渡寒脸上,那张硬朗俊逸的面容这些时日未经打理,已长出了胡须,可却不显邋遢颓靡,加之长发飘散在水中,反而有几分落拓不羁的男子气魄,只是眉头紧蹙,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。李羿陵怔怔望着,心口沉甸甸地疼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
他这样的将帅之才,难不成就这样一辈子躺在这一方窄床之上?

再或者……他撑不到那时候……

李羿陵觉得自己此刻如汀上飘絮,如湍中浮萍……身处陡峭悬崖之上,却只能纵身一跃。京城已不能回,天下之大,他还能去哪里……就算躲到天涯海角,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却还在躺在这凉州侯府之中,生死未卜。

李羿陵叹了口气,他已不知自己是何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,将这个险些叛乱造反的侯爷放在了心上。

许是那夜被他揉搓摆布久了,自己也难免动情?李羿陵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,但他不得不承认,从第一眼看到方渡寒时起,他便对他颇有惺惺相惜之感,难起敌意;而肌肤之亲过后,再靠近他身侧、嗅到他身上气息,心里都会有一阵难以克制的悸动。

想到那夜星宿川之上的长吻,李羿陵情不自禁伸手触向方渡寒唇侧,手臂轻轻压在他胸膛之上,低声道:“明日我便要离开凉州,你若再不醒,你我恐怕再无相面可能……”

话毕,方渡寒竟双手握住了李羿陵的手臂,李羿陵一愣,还以为他醒了过来,再见他仍紧闭双目,身上又烫得可怕,一下明了。自己身上体温本就常较常人低一些,此刻方渡寒热得难耐,碰上了凉快物件儿,自然抱着不肯放手。李羿陵有心找一块湿锦替他擦擦身子,又怕他伤中受了风寒,思忖片刻,他抽回自己手臂,走出了卧房,吩咐侍女准备一缸冰水。

方渡寒这几日如同身处炼狱,他梦见战地血海尸山,地上的断肢肉体被秃鹫啄得溃烂,放眼望去,白骨森森,绿蝇乱飞,人肠挂树,百里之内,竟无一个同伴、一个敌军,寂寥得可怕,偏偏那阳光又媚得耀眼,暖烘烘得,照在心里瘆人沁骨之寒。方渡寒左肩受了伤,右手提刀踽踽行于黄沙之上,他爬上那几米高的尸山,极目远眺,似有一丝绿意,头中混沌不堪,他只能竭尽全力奔了这片绿洲而去。

行了几天几夜,那绿洲终于出现在眼前,还有一弯月牙泉静静卧在野草沙汀旁,方渡寒刚伏身欲饮,周遭便像蜃气吞吐的楼台城郭一般破灭,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烈焰,热浪一股股地扑上来,身上铠甲如同炙热烙铁,紧紧烙在自己身上,连眼膜几乎要被烫化,他奋力奔走,却双膝酸软支撑不住,跪坐在黄沙之上。

烫,好烫,那黄沙尽数裂开,化为刺目岩浆,还未等方渡寒站起身来,滚滚岩浆便逐渐将他吞没……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,眼前出现了一块泛着冷气的冰条。

方渡寒一把攥住那块冰,便觉身下的岩浆被退却了一些,可那条冰也被他握得融化,消失不见。

他等了一会儿,身下岩浆又蠢蠢欲动地涌上来,咕嘟咕嘟冒着热烟,他闭了眼,等待岩浆的吞噬,却等来了身旁一大块沁凉甘甜的冰砖,几乎有他身量这么高。

方渡寒紧紧抱住这块冰砖,霎时间,可怖的炼狱灰飞烟灭,那片绿洲又浮现出来,身旁的冰缓缓融化,驱散了他梦境中的一切可怖的幻影……

天色大亮,方渡寒头脑终于渐渐恢复清明,睁开了眼,看到了自己房内熟悉的淡紫色帐帘,稍稍一动,左肩还是很痛,只是自己怀里躺着一个人,低头看了看,脸先红了起来。

李羿陵一夜几乎没睡,方渡寒每次一动,他便回身瞧一瞧,此刻他借着清晨明媚光线抬头看去,恰与方渡寒四目相对。

“醒了?” 李羿陵揉揉眼,看到那人半起上身,险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。

方渡寒看着李羿陵赤身裸体与自己躺在一起,喉结动了动,一时说不出话。

“可还认得我?”李羿陵见他发怔,不免心里担忧。

“自然……”方渡寒无奈地笑了笑,心尖儿上的人,怎会不记得。

“还行,脑子没坏。”离他如此之近,彼此气息相闻,李羿陵有些局促,扶方渡寒躺下,便迅速从塌上站起身,披上了衵衣。“你昏了十余天,可算是醒了。吐蕃战事已平,你尽管放心。”

“陛下怎么睡在……这儿?”话问出口,方渡寒的耳根又红了一层。

“昨夜你睡得不安稳,守了你一会儿。”李羿陵轻描淡写。

“陛下,王胤呢?”昏倒前的思绪陆续回到方渡寒脑海中,他心中忐忑,踌躇发问。

李羿陵系着衣带的手微微一顿,回身坐于榻上,轻声道:“爆炸时王胤用身子护了你,当场牺牲了……他无妻无子,只有一老母,一兄长,我已派人送去银子安抚……墓就在城南威戎军兵营之外,待伤好了,你去看看吧。”

方渡寒闻言眼眶酸涩肿胀,他想起与王胤在军营中一同相处的数年时光,再忍不住,侧过身来,眼泪顺着鬓角大颗滴落在枕上,将那丝绸枕套晕成了深金色。

方渡寒睫毛长而卷翘,每次眼中氤氲的时候,那睫上便会凝着小颗的晶莹泪珠,随他长睫扇动,看起来颇让人心疼,全然没有往日恣肆跋扈的模样。还未等李羿陵安慰,他自己便埋头在李羿陵膝间,轻轻抽泣,未干的长发将李羿陵的衵衣弄湿,脸贴上去,温温热热,直顺到李羿陵心里。

又哭了……李羿陵理解他的痛苦,但心中还是暗叹,这还是那个叱咤风云、令人闻风丧胆、手握五十万兵权的西北凉疆侯方渡寒吗?

怎么哭起来像个孩子似的……

他无言安慰,方渡寒情绪平复得倒也迅速,想到李淮景的事,便一下抬起头来,“楚淮王呢?”

“顺颐帝已驾崩,国丧七日,李淮景已经北上。”李羿陵与他四目相对,这一字一句落到方渡寒耳中,果然,那双刚刚还楚楚可人的眼眸中立刻漫上一层杀气,恢复了此前的狠戾决绝,他立刻从塌上起身,“兵符在我书房暗箱之中,我现在拿给你,威戎军由你调配。”

“侯爷……你不必对我如此……”李羿陵将他拦住,诚恳道:“我若想出兵,不必等到此时……你身上还有伤,先躺下吧。”

“我的伤无碍。”方渡寒拿过身边架子上的衵衣,忍着疼痛穿上,又迅速披上外袍,大步向外走去,刚前行几步,不禁一怔。

帘帐之外,放了一只赭色大缸,里面还留有大半缸冷水,为何这缸会摆在这里?为何李羿陵与自己同床共枕?为何自己夜里的热毒会那么快的消解?为何梦中炼狱会有突降那样大的一块甘冰……

方渡寒再转过身来之时,眼里又似清潭落石般阵阵涟漪,“陛下说方某不必对你如此……那陛下又何必对我如此?”

第27章 表露心迹

李羿陵最受不住这样的情形。

他面对群雄百官可谈笑自如,面对乱臣贼子能毫无惧色,但他最怕面对自己内心的感情。多年前那件事之后,他便认定这天下不会再有人对他真心,他也清楚,皇帝,永远是孤家寡人。

既然身居此位,便永不可能获得寻常百姓家的感情,亲情、爱情、友情,就像那宫中屏风上的琉璃彩画,美好而虚幻。

虽然内心已老气横秋,表面上他却显得愈为随和安宁,李羿陵不是个无趣沉闷的人,王侯盛宴他偶有参与,还会和臣子调侃玩笑。他自太子时便与朝中重臣走动频繁,集结起自己的势力。李羿陵知道,这些人,确实是死心塌地效劳于他的。可他还是难以真正去相信一个人,丞相颜望山几乎是看着他长大,如父如师,可他还是设了内卫作为爪牙鹰犬,在探听宫内外消息之时,也时不时盯着颜望山的行动。

与其说他是矜贵天成,不如说,他是不愿动情,更不敢动情。他是皇帝,他要自保,就不能有软肋。情,是世人最大的软肋。

他对自己臣子仁至义尽,对方渡寒更是付出了真心,可他不想让对方回报,只想自己内心不悔。

方渡寒见李羿陵沉默不语,长叹一声:“让你正视自己的内心,就这么难吗?”

“忆南……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。”李羿陵淡笑一声,指尖攥紧了自己的衣袖。

“此前我说过,我好奇你这个人……我就喜欢你这几分莫测神秘,不行么?” 方渡寒倜傥一笑,他本就不愿拐弯抹角,现下感受到对方温柔情意,更是直言不讳。

“侯爷喜欢一个弑兄杀妻的禽兽吗?” 李羿陵苍白面容上眉尖微蹙,笑得凄然。

方渡寒心里陡然一惊,但他还是上前抱住眼前之人,下颌抵在他瘦削肩上,“无论你是禽兽还是魔鬼,我认定了。你若是深潭,我便溺毙其中,肉喂鱼,骨沉沙;你若是炼狱,我便纵身跃下,形具散,神湮灭。”

温莎之事方渡寒早已知道,可关于弑兄他连问也不问便表却心意,因为他忍不住,也等不了。

如何就认定了呢?方渡寒不懂,他只凭了当下心绪去行事。此等刻骨情话,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开的口,说出来自己都内心撼动。

何尝有人对李羿陵讲过这样的山盟海誓,他脑海中仿佛白如极昼,空似荒野,又仿佛喧如沸鼎、乱似盘根,倚着那人胸膛愣了半晌,李羿陵推开了方渡寒的怀抱,“原来侯爷是个一根筋。”

“你才知道么?”方渡寒笑了笑。

李羿陵踌躇问道:“侯爷不想知道前太子病殁的事儿?”

“不想。”其实方渡寒何尝不想知道真相,但他知道此时谈这件事,无疑会加重李羿陵的沉疴,在感情这事儿上,他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魄力,赌一把便赌一把,他相信自己的判断。

“好吧。”李羿陵将自己的心绪放稳,将案几上的发冠递给方渡寒,“收拾好便去见见方铭他们吧,这些日子大家都担心坏了。”

“肩膀受伤了,抬不起胳膊来,怎么梳头啊?”方渡寒看向李羿陵,眼中溢满期待。

李羿陵再明白不过他的心思,存心想捉弄他,他径直向外走去,把门口两个侍女叫过来:“你们侯爷醒了,快去服侍他更衣梳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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