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凰不归》TXT全集下载_65(2/2)
楼家弟子对于病人后期的照料相当得心应手。他们之中随便拎一个出来,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夫。
这些楼家人安排在苏昀的军中,之前本也是一直充当着军医的角色。
敖辛回到军帐里,见苏昀正在与副将商讨事情,等完毕以后,副将们纷纷出去了,他才抬头看了她一眼,道:“岳父那里都安顿好了?明日启程,应是要不了几天,就能到徽州。”
只不过是拜了次堂,还是半路拜的,他一口一个“岳父”倒是叫得十分顺口……敖辛抿了抿唇,按下心思,道:“我要和我爹一起回徽州。”
苏昀看了一会儿案上的地图,道:“回徽州去作甚,你是我的王妃,我去哪里,你自然跟着去哪里。岳父那里你不必担心,徽州已有兵马前来接应,到明日也就只剩下半天的路程约莫便会碰头。”
徽州有兵马来接敖辛是知道的,只不过近来她管理的军务比往常少得多,大都是苏昀在安排。
敖辛的部下对苏昀也是十分熟悉的,听从指挥,一路上配合得当。
只是敖辛一直避免和他谈及两个人的话题,自从南阳拜堂以来,两人虽是同床共枕,但也仅仅是同床共枕而已。
虽说是对半路夫妻,但看起来就像是勉强凑合在一起的两个人而已。
现在他说她是他的王妃,理应跟着他。
敖辛不欲言语纠缠,只垂着眼道:“我爹身体未痊愈,我需得跟着回去才能放心。”
苏昀看着她片刻,道:“你放心不下岳父,便能放心得下我?”
敖辛撞上他枯寂的视线时,心头端地一颤,面上却滴水不漏,道:“这几年你杳无音信,不也好好地过来了么。”
她心里知道,并不该如此说。她多少次向上天祈求,请上天保佑他能够平安。
可是这几年里,他甚至连一封信都不曾往徽州递过。
她知道自己在负气,即使不该说出口的话,却也还是说了。
当初他走的时候,走得那么一声不响。甚至等不到她睁开眼睛醒过来,甚至等不到……她好好与他告别,让他保重。
敖辛红了红眼眶,转过身往外走去,道:“不管你同不同意,我都会跟我爹一起回去。”
苏昀没同意,也没拒绝。
到了第二天,敖辛和威远侯上路时,他才出现,但是没有阻拦,应当是默许了。
天色灰蒙蒙的,像是将要下雨的样子。
苏昀看着敖辛进了马车,他走过来,在车窗外停顿稍许,声音温和地道:“先回去也好,等事情完了,我去徽州接你。一会儿可能会下雨,路上记得避雨。”
说着,他从车窗外递来一样东西。
敖辛见之,眼眶一阵熏热。
苏昀手里挽着的,可不就是当初她在魏营被扣押下来的九节鞭……
他必定是与魏云简交过手了,从魏云简那里把自己的九节鞭抢了回来。前些日他竟按捺得住一直未给她,直到今日她要走,他才拿出来。
苏昀简练道:“拿着,好好保护自己。”
敖辛沉默地伸手接过,还是对驾车的士兵道:“启程。”
随后一行队伍护送着敖辛和威远侯便缓缓往另一个方向离去。
苏昀站在原地,看着那车影越走越远。
马车里威远侯醒着,叹了口气,道:“如今这一带已太平,我自己也可以顺利回到徽州去,你跟着他去也未尝不可。”
第293章 我不想做寡妇
敖辛摇摇头。
威远侯摸摸敖辛的头,道:“阿辛,都到了这一步,莫使小性子。你不是就等着他回来吗,你不是就想嫁给他吗,现在他就在你面前,你为何还要退缩?”
敖辛勉强地笑了笑,眼眶却有些酸涩,半晌道:“爹,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,大抵他也和我一样,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啊。我们,已经有将近五年没见了啊,还能和从前一样吗?”
楼千吟没有跟着一起回徽州,他说楼千古还在浔阳等他,从金陵下浔阳,路程不远。
敖辛知道苏昀这次是回金陵。金陵初定,想必还有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做。
威远侯也不再多说其他,只道:“倒是他那边,万事初定,只怕还要更艰难凶险一些。”
没想到威远侯一语成谶。
才走没一个时辰,天色忽变,听得天空中雷鸣滚滚。没多久,便有倾盆大雨兜头浇下。
前面便有一个树林,队伍加紧脚步赶到树林下去避雨。
这一场雨落下来,没休没止。雨水打落在湿洼的地面上,激起细微的泥浆。
后听得有马蹄声自蜿蜒的山路跑来,越来越近。
敖辛眯着眼,望着那骑马的人影越来越近,听旁边的人说好像是苏军,不知为何,她的心便隐隐地提了起来。
待骑马的人跑到近前,果真是苏军,他跨下马便着急地对敖辛禀道:“金陵逃窜的残余乱军作祟,半路袭击安陵王,安陵王有令,还请王妃带着侯爷速速赶路,尽快与徽州部队会和,以免多生事端。”
树林外的雨声哗哗,仿佛她的世界里,只剩下这哗哗雨声。
苏连玦被苏昀杀了,可他在金陵到底也培植了这么多年的势力,不可能朝夕之间就能铲除干净。
苏昀的人虽拿下的金陵,也无法避乱乱党分子在他回城的途中趁机作乱。
敖辛问:“乱军有多少人?”
士兵回道:“数千,但攻势甚强。”
苏昀带的人马不止上千,可乱军若是早有准备,必定先占据了天时地利,眼下大雨磅礴,再加上地形优势,即使数千之众,也可重创三军。
敖辛回过神,第一时间派了哨兵去探,眼下快至中午,徽州前来接应的兵马应该快到了。
她神色凛然地回身登上马车,看了看马车里的威远侯,嗫喏了一下唇,还未及把话说出口,威远侯便了然道:“去吧,去找他。”
敖辛眼神闪了闪,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爹,低着头道:“爹可在这林间多等候一阵,等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咱们徽州的人来接您。我回去看看,确保他无事,再回来。”
威远侯道:“你不用担心我,爹虽行动不便,但脑子还清醒着,不至于全不中用。”他挥挥手,便开始赶人,“你赶紧去,我可不想赔了女婿,到头来你还得守活寡。多带点人手。”
敖辛没心情与他开玩笑,郑重道:“爹万事小心。”
她从马车里退了出来,安排几个副将等雨停后继续护送威远侯赶路,也留意前方哨兵去打探回来的消息。
她自己带着两个将领,第一时间调派了一半人手,快马加鞭地往来时的路上赶。
前面隐隐传来杀声。
敖辛视线被大雨模糊,前方人影重重。一些乱军已经从高处的山坡上冲了下来,还有一部分被苏昀分遣了左翼冲向高处,正一番激战。
敖辛带着自己的人马,当即从右边冲过去,加入了混战。
用惯了长枪,这九节鞭忽然回到她的手上,依然有一种无法磨灭的契合感。她挥着九节鞭,扫得敌人人仰马翻。
在大雨磅礴里,泥浆和血浆混在一起四处飞溅。
敖辛视线四处慌乱地寻找,找到了那抹在敌人群中厮杀的人影过后,便不管不顾地朝那个方向杀过去。
仿佛那抹在雨中屹立不倒而又狠辣跋扈的人影,是她世界里唯一的标向。
她只想朝他靠近,更近一点,不管多么艰难,也要走到他的身边去,将那些想要杀他害他的人统统除掉。
苏昀听到了新加入的杀喊声,侧身回过头来时,阴狠的眼眸里闪过错愕,像是灰沉沉的天幕间陡然划过的闪电一般,利落,炽热,而又闪烁着光芒。
那马背上的女子正朝他冲来,所至之处,九节鞭如游龙惊射,在雨里扫荡,敌兵纷纷滚落在地。
后敌兵见状,合围而上,用手里的刀剑朝她所骑的马奋力砍去。
她毫不惊慌,站在马背上奋力一跃,在敌兵包围住她的马时,她却第一时间跃出了包围圈,反倒从敌兵身后迅速出击。
苏昀身影飞快闪过,气势凛冽地来到她身前,一人远攻一人近攻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待将攻上来的敌兵全都击杀,周遭那些分散开的乱军已不成气候,正逐渐被消灭。
雨一直下,两人衣发皆湿透。雨水打落在脸上,颤了两人的眼。
敖辛背对着他,抬脚要去别处。苏昀倏地扼住了她的手臂,一把大力,猛地将她拽了回来,面对面。
雨帘下他那双眼深沉如墨,瞬间能把人吸进那深不可测的漩涡里沉溺。他浑身张满了气势,朝敖辛逼压而来,如狼似虎一般。
敖辛来不及挣扎,他一手紧握着剑,一手往怀里一收,便将她死死地扣入怀。
他湿湿凉凉的唇仿若从她耳边擦过,声音在雨声和杀喊声里清冷又清晰,道:“不是让你走了么,怎的又回来,是担心我?放不下我?”
雨水冲刷着敖辛的眼帘,她倚在苏昀怀里,眼眶止不住轻颤,顺着雨水涌出一股温热之意,咬着牙脱口就沉声道:“因为我还不想做寡妇!”
苏昀搂着她的手臂一紧,道:“我不会让你做寡妇。你既回来,就别指望我再放你走了。”
说话间,又有乱兵攻了过来。敖辛来不及应他,便先一把将他推开,手里的九节鞭瞬时挥舞过去,拧断了乱兵的脖子。
乱军残兵败将无处可逃,唯有殊死一战,继而又有一阵乱矢飞箭袭来,那些乱军知晓苏昀和敖辛是两军之首,只有杀了这两人才大功告成,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,全部朝二人攻来。
第294章 没想到这么能忍
尽管有将士严防死守,苏昀和敖辛还是忙着应付那些刀枪冷箭。
苏昀把她护得好好的,不让那些刀剑无眼沾到她一根头发。
终于这场杀斗渐渐平息了下来,地上的泥浆雨水皆被染成了血红色。
等到收兵之时,身后有将领在惊呼:“王爷!”
苏昀置若罔闻,只背着身面对着敖辛,眼神上下将她扫了两眼,伸手捋了捋她鬓边的湿发,问:“可有受伤?”
敖辛摇头。
他点点头,放下心道:“那便好。”
可话音儿一落,冷不防温温热热的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敖辛的额头上。
那温度沁入敖辛湿冷的皮肤里,有些发烫。
她仰起头去看时,扩散的瞳孔里,满是苏昀嘴角带血的模样。
她张了张口,还未说话,嘴唇先颤抖起来。苏昀倾身朝她抱来,将她囫囵地死死箍在怀里。
敖辛接收到他身体的重量,往后踉跄了两步。颤着手搂过他的腰,往他背上抚去,入手黏腻。
“苏、苏昀?”
她手指哆嗦,慌乱地在他背上摸索,终于摸到了一支插在他后背上的箭……
他何时中了一箭,他竟分毫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,直到他倒下。
敖辛在雨里紧紧抱着他,眼泪再不能抑,面色苍白如纸,眼眶通红,嘶声大叫他的名字。
那一箭好似扎在了她的心上,痛到她连呼吸都不能。
纵使几年不相见,几年没他的音信,可是依然改变不了,他是敖辛这辈子最爱的男人。
纵使心里怨他,怪他,可是又怎么舍得真的看到他流血受伤。
她心痛得快要死去了。
将士们迅速整队离开了这里,去往最近的一处地势较高易守的地方安营扎寨。
苏昀被抬进营帐时,楼千吟一脸肃色,凝着双眉有些沉冷。
敖辛寸步不离地守着他,他躺在榻上,待剪开伤处的衣裳,可见那枚箭深深地没入了他的皮肉里,正沁出殷殷血迹。
好在那血是鲜红的,并不是毒箭。
可是乱军所用之箭,却是诸侯箭。
楼千吟处理起来也是棘手,道:“这箭若是射穿了还好拔,可射进一半,嵌入皮肉的倒钩在拔出来时会造成二次创伤。”
但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,要拔此箭,只能一鼓作气利索拔出。
虽是棘手,楼千吟也毫不耽搁,手指捻住那箭支,腕上一用力便猛地拔出,那伤处血肉模糊。
楼千吟又给苏昀止血疗伤。
敖辛哽着喉,像个没有归属的布娃娃,眼睛红红地盯着床上的人,问:“他为什么还没醒?往常,往常即便他中了毒箭,也没有这样昏迷不醒的……”
楼千吟一直憋着的怒火终于一丝丝泄了出来,冷声道:“为何?还能为何,还不是因为他自作自受!我不是跟你说过要劝他好生休息?”
敖辛张了张口,哑口无言。
“此前几天几夜没合眼,身体能好得到哪里去?到了南阳,忙着整军拔营,每日可有睡足三个时辰?”楼千吟对苏昀又气又无可奈何,“难为他还能撑到现在。”
敖辛发现她和苏昀同床共枕着,却不知道苏昀每天到底睡了多久。她不愿与他多说话,每天晚上都侧身背对着他而眠。
夜里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,早上她醒来的时候他也已经起身不在了。
他们之间,就好像是世上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。
楼千吟看了一眼敖辛,又道:“还有件事他不让你知道,在日夜兼程赶到南阳的途中,他遭到几次击杀。虽有惊无险,但身上中过毒。”
敖辛低低抽着气,听楼千吟又道:“以前他服过千色引,一般的毒奈他不何,可到底身体受损,需要良好的休息来促使身体排毒。他没当一回事,现如今只是倒下,还没毒发身亡都是轻的。”
楼千吟给他暂时处理好了箭伤,起身道:“我去配药,你且把他身上的湿衣服脱了,一会儿我来施针。”
士兵们按照楼千吟的要求,就地取材,砍了树木来做了一个木桶,给苏昀泡药浴用。
入夜时,营里生起了营火。被淋得透湿的士兵们都把衣服脱了下来,围着火堆烤。
楼千吟安排了驱寒汤,此刻正熬在锅里,一大锅一大锅,扑散开一股淡淡的药气。
敖辛按照楼千吟说的,把苏昀身上的湿衣褪下来。
可是当她褪下他的外衣里衫,手上动作顿了顿,泪眼再度模糊。
他的身上,随着岁月积累,添了数不清的模糊斑驳的伤痕。有深的浅的,多少次他都徘徊是死亡的边缘,最后仍是顽强地走到今天。
战场残酷,敖辛无助的时候想要他在自己身边,可是他无助的时候呢?她可以怨他这些年杳无音信,那他又该怨谁呢?
敖辛紧咬着牙关,嘴角溢出呜呜哭声,将他的湿衣全部褪下。她瑟缩着手指,甚至没有勇气去抚摸他身上那些斑驳新旧的伤痕。